“奋斗者”号,还是青壮年
2020年11月,我国第一艘万米级全海深载人潜水器“奋斗者”号在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坐底,坐底深度10909米,创造了我国载人潜水器的新纪录。
“奋斗者”号载人潜水器
距离“奋斗者”号载人潜水器在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成功坐底,已经过去了三年时间。尽管不再频繁亮相,但它一直没有停下来。
叶聪:我们并不是为了打破某个纪录,扎一个猛子来做这个装备的,所以它是可以反复使用的。
叶聪说,如果比照一个人的生命周期,“奋斗者”号现在相当于一个青壮年,他们对它每年的下潜次数有规划,大概在50次左右,所以,“奋斗者”号全寿命周期应有1500到2000次下潜,目前才完成了200次。在它服役的30年之间,还会经历传感、作业内容、作业手段的更新……
“奋斗者”号还是青壮年,而外界给叶聪贴得最多的一个标签,也是“年轻”。
带领“奋斗者”号探底全球海洋最深处的时候,他41岁;带领团队研发“奋斗者”时,他不过37岁;而成为我国第一艘深海载人潜水器“蛟龙”号主任设计师时,他只有24岁。
叶聪接受记者采访
在获得“改革先锋”称号时,叶聪被称为“载人深潜事业的实践者”。10909米,大约相当于一个珠穆朗玛峰再叠加一座西岳华山,这是中国人目前在地球上下潜的最深处。
“挑战者”深渊的最深点,位于西太平洋的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。在一片漆黑中,叶聪看到过星星点点的微光。
叶聪:以前我们都说走向深蓝,实际上像我们深潜是走向漆黑的,漆黑里面有一些自发光的生物,有的时候他们说像流星雨像什么,确实有很微小的灯光,它是点状的……
3小时下潜,6小时海底作业,释放压载后再用3小时上浮,12小时为一个工作周期。突破万米,完成世界海洋最深点的测定。叶聪描述下潜的过程,像坐电梯:“最深的那个点我们要经过六七次下潜,每一个地方都去跑一跑,然后去测一测才能得到。确实就像一个电梯一样,有个广告词叫‘上上下下的享受’,通过三个小时的下潜就可以从水面到达万米的海底,就是10909米的海底。”
万米的海底,地震频发,陡峭的海沟常以接近90度的峭壁示人。叶聪说,他遇到的很多困难,往往是“水下有,水面无”,哪怕不是地震,也有激扬的沉积物带来的“海底风暴”——“海雪”。叶聪说,这时就要尽量选择“顶流”的方向,如果激起“海雪”,也要让“雪”往身后去,不在面前弥散。
潜水器有个小小的舷窗,舷窗外,有时候是激起的海雪,舷窗里,却是从紧张到逐渐从容的团队。
年轻的叶聪带出来很多更年轻的“潜航员”。他喜欢拿下潜中的细节问题考验后来者的“处变”能力。
叶聪:主要是“处变”的时候要稳住,三思而后行。当然我们在海底面临问题的时候,可能“三思”的时间短,但一定要有。这种短暂的思考,它应该是系统的,应该是高效的,我们要求在水下的判断,没有时间来开水面水下的研讨会,都是有所准备。
万米海底的压力,从“试错”到“突破”
叶聪坐在“奋斗者”号里“探底”的时候,刘帅就在海面的母船上做保障。当时34岁的他,是“奋斗者”号载人潜水器总体系统主任设计师。
潜器下潜,和母船就没有了任何物理连接。掌控感的剥夺,会平添压力。万米海底的压力相当于332只非洲象踩在你的背上。重压之下,安全如何保障?
刘帅:以奋斗者号举例,如果设备增重100公斤,得有大概300升的浮力材料才能把100公斤的重量平衡掉。所以,控制体重对大深度潜水器来讲真是斤斤计较。
刘帅接受记者采访
做总体,要考虑各个系统的诉求,遇到难题,刘帅总是去找叶聪,他说叶聪每次都会把责任担起来,他“擅长拍板、敢拍板”。叶聪说,敢拍板,是因为从“蛟龙”号到“深海勇士”号,再到“奋斗者”号,这么多年,有了底气。
叶聪:现在我们的三台载人潜水器已经是国际上载人深潜的主力军,全世界每年下潜的次数一半以上是由中国的载人潜水器执行。现在,我们有了很多底气,这些事就容易拍板,整个事情,必须要往前推进。决策的过程要快,这个就可以把整个团队带入一个快速路。
每一次6小时的海底作业,机械手都会采集大量海底样本,采样篮装满的,都是人类鲜见的东西,叶聪甚至还捡起过一个毛绒绒、黑黢黢的椰子壳。它来自哪座海岛?无人知晓。从高出地面数十米的树上,落到万米深的海底,它经历了什么?也许和中国深海载人潜水器走过的路有几分相似。
历史资料图
2002年,我国第一艘深海载人潜水器“蛟龙”号正式立项,经过反复论证,目标锚定在载人深潜7000米。在那之前,我国研制过的潜水器的最大深度只有600米。这个立项启动时间,比国际同行晚10年,而这之后,团队经历的是长时间的“试错”。
叶聪:有可能第二天就要把方案拿出来上会讨论、评审,我们会把整个之前做的工作推翻掉。应该说,我们是在这种“试错”的过程中成长起来的,逐渐找到了一个适合于我们国内发展潜水器这样一条技术路线……
“奋斗者”号海试40天,突破万米,举世赞叹;“蛟龙”号海试长达四年,在各方关注中,分外焦灼。在叶聪的记忆中,整整四年时间,都在“蹒跚学步”。“怎么把潜水器完善好,然后把它的作业能力体现出来……特别是像你到了5000米、7000米这样的区域,有很多要自己动手,依靠船上几十个人的力量现场解决问题。”
“蛟龙”号海试,叶聪(中)和同事们
那也成了大家成长最快的一段时间。队伍不断赓续,才有了“深海勇士”号、“奋斗者”号,才有了后来——更年轻的刘帅,他们也挑起重担。
刘帅:尾翼的设计上,“深海勇士号”有两个水平翼。“蛟龙”号是有一个X型的翼,但“奋斗者”只有一个竖直的翼,这是因为它的使命任务不一样了,它是要下到万米的,不能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路上。潜和浮的时间要尽量地压缩,把宝贵的时间用在海底作业。
刘帅说,“奋斗者”号不光把这个事做成了,更重要的是,它培养了很多人,让这个事能够特别好地延续。
新的潜水器,走向新的深渊
深海之下,万籁俱寂,也能让人静下心来。叶聪说,有时在“人海”里面待久了,会想到海上、到深海去工作一段时间,让人安静。“我们只要是出海,就是一个尊重环境的人,环境就是在这里,你在海洋面前很渺小。”
在海洋面前,叶聪自知人的渺小,但载人深潜,恰是人类探索深海,寻找与自然相处之道的关键一步。
叶聪:因为载人潜水器里有人,人直接对整个陌生环境感知、应对。将来的“无人”也好,智能也好,大规模进入也好,它是一个很好的开端,就是已经有一个人去体验过了,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点。
中国领海的最深处不足6000米,6000米之外的深渊,是全人类共同的舞台。地球上有30多条海沟,全球85%的海洋还没有得到详细探测。
2023年年初,“奋斗者”号搭载着中国团队和新西兰科学家共同探索新的海沟,联合科考之后的数据样品,双方共享。叶聪说,全球化的深渊科考,想获得的便是对大海洋和大地球系统的更多了解。
叶聪:我们也可以通过全球化的深渊科考计划,来推动对大海洋(非局部海洋)、大地球系统的了解,这是“奋斗者”要承担的使命。所以,它不是仅仅突破某一个数字的纪录,而是每年要走向新的深渊,走向更多的之前没有人去过、没有被探测过的海洋。
未来的载人深潜,会怎样?
也许,我们普通人可以坐着下一代“奋斗者”号,在更宽敞的舱体里,透过更大的舷窗甚至透明的舱体,在幽暗中闪烁的星星点点中,惊呼一声“妙不可言”。叶聪这样描绘新的潜器:“将来会有新的潜器出现,不仅仅是在深度,有可能是在航程、驻留时间,还会有一些符合特殊环境的潜水器来不断地完善我们潜水器的谱系。你像我们在做那种透明壳体的潜水器,它的观察效果会更好……”
也许,我们会在北极的海底,有更多突破想象的发现,甚至一些并非既定的目标,也会慢慢浮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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